望果節(jié)：為青稞狂歡的節(jié)日

望果節(jié)上的騎馬射箭

收割青稞的場面

沿著寧靜的拉薩河西行，河面平坦，這里的河谷是西藏最肥沃的青稞產(chǎn)地之一。迂緩的河水沖擊出廣闊的原野，宜人的氣候和充足的日曬相得益彰。河岸兩側(cè)的群山向河谷緩緩傾斜，又為山泉水灌溉田野和推動水磨提供了良好的條件。溪流圍繞著迷宮般的農(nóng)舍，平坦的原野如同扇面鋪開，低矮的磨坊靜守河邊。這里孕育了西藏最富庶的農(nóng)田和最飽滿的青稞。

今年64歲的大扎西老人的家，就在其中一處臺地上，他所在的堆龍德慶縣古榮鄉(xiāng)盛產(chǎn)的優(yōu)質(zhì)糌粑聞名全藏。

  豐收在望

初夏的早晨充斥著激烈的鳥叫聲，這些鳥兒駕馭著清晨的涼風(fēng)，盤旋在田野上，膽怯地等待稻草人拔腳離去。起床后的大扎西老人，從柱子上解下繡花的褡褳，走到家中回廊正中的香爐處，點燃柏枝，向著初升的桑煙扔進一小撮飽滿的青稞。清淡的煙飄飛，讓天宇享受著最早的供奉。

喝完糌粑粥之后，大扎西老人的老伴錯吉和兒媳婦尼珍背起藤編的、灰塵仆仆的背簍，推開木門，踩著沾滿露水的金色麥稈，緩緩下坡，走向原野。墻邊拴著的7歲母馬“梅朵”已經(jīng)醒來，不安地蹬踏著麥稈。她們穿過村口的青藏公路，連夜趕路的載重汽車有的依然亮著大燈。她們走向河谷邊家里的青稞地。青稞本是抗旱、抗倒伏的植物，并不需要太多的人工照顧。在春天出苗時，她們已經(jīng)用鐵耙粉粹了板結(jié)的土壤。如今還有一個多月青稞即將成熟，如今的工作則是除草。她們走在田埂上，沾著露水的青稞尖芒掃過她們的邦典。

最重要的施肥工作已經(jīng)在播種時結(jié)束，既有化肥，也有牛糞等漚成的綠肥。大扎西老人家里共有20畝青稞地，一畝地施兩斤農(nóng)藥、30斤化肥，如此計算下來，20畝地的農(nóng)藥化肥投入不超500元。這里的最高畝產(chǎn)一般在580斤，就按500斤的中等畝產(chǎn)計算，等到8月可望收獲10000斤青稞。出售價格大概在15000元到18000元左右。

不過大扎西老人不打算出售。他的兒子在外打工，有固定的收入，所以他計劃將青稞囤積起來，一來不為口糧而擔(dān)心，二來等到價格更高時再出售也不錯。這么想著，他走進居室一側(cè)的谷倉，這里光線昏暗，濃郁的谷物氣味充盈。不僅有去年的上萬斤青稞，更有前年的青稞。沒有新鮮青稞刺鼻的青草芳香，卻有陳年谷物的沉郁味。

大扎西老人覺得陳年的糌粑更好吃，更有嚼勁，翻炒時也不會粘牙。不過眼看豐收就在一個月之后，這個小小的谷倉要再擠下一萬斤新收割的青稞，恐怕就會無立錐之地。而且位于二樓的谷倉全靠一樓并不粗大的橫梁和木柱支撐，也是勉為其難。大扎西老人心想，今年大概要新蓋一個谷倉了，不過這個還是等兒子回來再商量。

 等待開鐮

太陽已經(jīng)升得頗高。大扎西老人俯瞰著自己的小院：這個小院極其普通，兩層的小樓，庫房里并不住人，而是散亂堆放著一些用壞的農(nóng)具。院內(nèi)是一口自來水井，左邊是廚房，右邊的低矮小房則大門緊閉，從窗子上可以看出里面堆滿了干牛糞和麥稈。幾把鋒利的鐮刀別在窗欄上，彎曲而寬大的刀身上有鐵匠的標志，清晨的露水正在刀刃上慢慢蒸發(fā)。

鐮刀下面是幾個圓溜溜的、木色沉暗誘人的酒桶，統(tǒng)統(tǒng)用塑料袋塞著口，這是老人家最鐘愛的青稞酒桶。院場大門木條緊密拼成的屋頂上，垂掛下各種農(nóng)具：牦牛絨搓成的長繩、散發(fā)著牛騷味的木條（用來捆住小牛的嘴），傷痕累累的鐵環(huán)，誰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在這里掛了多久，但是一定會有用得上的時候。

門外，就是那匹春天用來拉犁的7歲母馬“梅朵”。大扎西老人拾掇起全副馬具，走向院場外，打算給梅朵打扮一番。在收割結(jié)束，望果節(jié)到來時，他的兒子和村里其他5個年輕人，將騎著盛裝打扮的馬，圍繞著收割完畢的田野奔跑一圈，標志著望果節(jié)的正式開始。梅朵身上卸下了平時干農(nóng)活時用的粗糙挽具，馬兒有些心虛地看著這些花花綠綠的馬毯、頭花和彩色韁繩，嘴里下意識地嚼著什么。大扎西老人心想，要在望果節(jié)賽馬前，喂這頭并沒有什么沖勁的母馬一點雞蛋和豆子補補。

在田野里，錯吉和尼珍已經(jīng)轉(zhuǎn)完了半片田地，她們手里攥著一大把拔下的雜草，有些還開著藍紫色的小花。大片的云從拉薩方向不斷旋來。這片田地平坦開闊，可以用收割機迅速打掃完畢。而如果坡度較大的青稞地，收割機無能為力，只有手工收割。

由于白天炎熱，她們會在午夜起床，喝上一碗粥飯，趁著月光下到田地里收割。等到陽光灑遍田野之時，她們會在身后留下一垛垛收割捆扎完畢的青稞垛。她們的額頭上會布滿汗水和最初的露水。她們的腰肢酸痛，會趕在太陽變得更加熾熱前回家正式吃一頓早飯。

正午過去，收割又將開始。青稞?；ハ嗄﹃?，在冰冷的刀鋒下倒伏，只有痛快的割斷聲。金色的灰塵在田野上久久飄浮，鋒利的青稞芒扎得收割者兩手紅腫。螞蚱驚慌地跳動著，尋找最后的青稞地容身，沉甸甸的麥穗落在地上，收割者無暇顧及，自會有身后的拾穗者拾起來。天邊黑云壓住了滾燙的金邊，暴雨將至，鐮刀的鋒芒變得更加匆忙和熾熱。

 望果節(jié)之聲

忙活了半天的大扎西老人彎下腰去，拔下酒桶的塞子，渾濁的青稞酒兇猛地涌出來，沖在他的手上和拿著的塑料瓶里。這里的青稞酒有股濃重的稻稈味，并不太可口，倒有一股盛夏的驕傲。

大扎西老人喝了兩口，想著要不要在賽馬前喂梅朵喝一點，不過馬喝了酒，大概只會喘粗氣，卻跑不動路了。何況，這匹到中年的梅朵，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(wù)：如果他或者兒子在望果節(jié)上喝醉了，只要能爬到梅朵背上，大概這匹母馬就能順利地把醉人馱回家。

“所以還是馬比摩托車好?！贝笤骼先讼铝艘粋€結(jié)論，有些朦朧的醉眼里，梅朵儼然在害羞地甩動自己剛綁上的頭花?！霸俸纫槐蜕先?。”大扎西老人想，就上樓去操練一下自己的揚琴手藝，在望果節(jié)到來時他還要在全村人面前演奏。

他剛才順便看了藏文的歷算書，今天的日子有兩個“水”，書上說可以吃藥、看醫(yī)生，親戚之家互相走動或做生意。并沒有說不能彈揚琴，大扎西老人想，再喝兩杯就上去。

田野里，錯吉和尼珍即將結(jié)束今天的除草，她們已經(jīng)走過了4隊那座神龕，在春耕到來時，全村人曾在這里向大地獻祭。她們抬起頭看看拉薩的方向，身后，另一家人的小嬰兒從田埂上跌跌撞撞地撞進青稞地里。綠楊蔭里就是村里的水磨坊群，早已賣給別人經(jīng)營，不過村民可以享受低廉的水磨服務(wù)。10000斤青稞，足足要讓水磨日夜不停轉(zhuǎn)上20天，每天不過支付20元而已。畢竟，這是祖輩留給他們的河流。

錯吉和尼珍緩緩上坡，談?wù)撝粋€月后望果節(jié)家中要買多少斤牛肉。這時，家中遠遠傳來揚琴的演奏聲，演奏的是“羌諧”（酒歌）。這樂聲雖然熟練，但不分輕重，如同進行曲一般得意洋洋，勢大力沉，仿佛依然揮舞著鐮刀。身披盛裝的“梅朵”在矮墻上蹭癢，發(fā)出舒服的“咴咴”聲。

這是望果節(jié)的最初聲音。

鏈接：望果節(jié)歌謠

  之一

“請吃吧，阿媽塞多，請吃吧，金石頭媽媽！今天我們開鐮啦。請告知青稞地里的神靈和生命，有頭的藏起頭，有腳的縮起腳；不藏頭，不縮腳，我的右手拿著鐵的家什來了，我的左手叉著五個手指來了；到時頭挨刀、腳砍斷，弄出個牦牛大的傷口我就不管啦！”

  之二

“田地啊，你有時間等，我沒工夫候。在春天和夏天，我們給你吃得不算壞，喝得不算壞，今后還要給你吃得更好，喝得更多，送肥送水，像服侍老爺喝茶喝酒一樣勤快！今天我們割青稞，像酒徒喝酒一樣徹底，像獵狗捕獵一樣兇狂，像愛喝白的人喝酸奶子一樣貪婪，像愛喝紅的人喝牛血一樣玩命！像巖羊躍過山巖，像黑貓?zhí)^水槽，像白馬馳過淺灘……”